第十章 梦中未比丹青见
伏苓心道你现在对我可不是“稍微好一点”,那简直是太好了,就是嘴巴毒了点。虽然这么想着,还是被裴知味逗笑:“那你为什么要结婚?”
“你才知道?”
“嗯,然后你不治疗,拼死拼活地挣钱,等你翘辫子了,你爸妈能高高兴兴地拿着你的血汗钱养老?”
“他爸爸这两年身体也不好,很少出门,都是文阿姨照顾他。我爸爸妈妈刚退休,四个老人,只有我一个,我也很怕的。
伏苓没忍住笑出声来,再看看时间更觉愧疚:“你昨天是不是也做手术到很晚?”
她摔在行李箱上一时竟爬不起来,裴知味见状不妙,蹲下身去扶她,看她脸色不对,忙问:“你吃过没有?”
这些道理伏苓不是不懂,只是骤然受到打击,一时就蒙了。现下缓过神来,只觉极对不住裴知味,扭捏良久才鼓起勇气道:“我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我不知道,”伏苓不敢看他,“我一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想回家看我爸妈,可是我又不想告诉他们我这样了……我打电话请过假,不记得请了多久,反正我哪儿也不想去,不想出门,不想看到人,不想——我也不知道到底想怎么样……”
裴知味转过身来,伏苓仍软绵绵地埋在沙发里,咫尺之遥,却好像他们在不同的时空里,他遥遥地望向那头,终于门开了,她从门缝里瞥了他一眼。
没想到八卦的传播速度那么快,下午就接到大学时几位关系极好的女生的电话,她们大概是先自行研讨了一番,所以挨到下午才打电话恭喜她。尤其对床的柴火妞,激动得不得了,开口不到三句居然哭起来:“猪头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幸福的。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第二个人爱你珍惜你……你知不知道我们担心你多久,我们都不敢在你面前提起叶扬,怕提起他你伤心。可是你从来都不跟我们说起他,我们多怕你……我今天真的好开心,比我去年自己被求婚的时候还要开心——猪头妹,裘安说那个医生对你很好,是不是真的?我们一直都好怕你撑不下去,最后自暴自弃,或者被家里逼得扛不住,像裘安那样找个贱人就结婚生孩子……”
伏苓心虚地低下头去。
她神经质一般在屋子里绕来绕去,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你滚”,一会儿又平静下来,说“你还是回家吧”,再两步又暴躁起来,歇斯底里地呵斥他。
伏苓身子跪在沙发上,头埋在他胸口,老半天后抬起头,像刚刚回过味来,讶异到不敢置信,结巴着问:“你,裴知味,你还肯要我吗?”
裴知味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她喃喃细语,裴知味忽然站起来走开,回来时拿着块热毛巾,一言不发地帮她擦脸。夏夜的风渗进凉意,一冷一热地交替过来,她微微瑟缩,他只托住她下巴,很耐心地帮她擦干净脸,他又把她双手都掰开,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用杯壁的热度,一点一点将她煨热。许久后她气息终于平静下来,灌下一整杯热可可稍稍补充热量,只是头怎么也不肯抬起来,恨不得要埋进地底下去。
“他跟我说他一点都不想再治疗,反正也没有希望,他爸爸妈妈希望他过得好一点,让他住很贵的病房,打很贵的针,他说再住下去爸爸妈妈连养老钱都没有了。
这样任裴知味安排一切,感觉竟然也有那么一点安慰。夜里他双手整个覆住她的手,他手掌宽阔,十指修长,薄茧的指腹轻轻揉捏在她掌心里,那种既温且凉的感觉,混合着肌肤的温度,缓慢而又不可抗拒地,流向她的心上。
翌日伏苓又陪裘安去做产检,被裘安看到无名指上的戒指——她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时那戒指已套在无名指上,隐约记得临上班前他吻过她的手,还警告她不许再取下来。她抗议说“那也没见你戴”,他冷哼说“我要上手术不方便”。裘安像发现什么天大秘密似的惊叫道:“是裴医生?他跟你求婚了?你们去香港的时候对不对?哇……他速度好快,你们什么时候进展这么迅速,你都没有告诉过我!”
“我不是故意要记住他的,我也想忘记啊,可是忘不掉,那种感觉太难受了,每天看着他离死近一步……他临死前,人已经瘦得变形,我现在要拿着他的照片,才能想起来他没病时是什么样子。可是那种失去的感觉,那种痛苦,我忘不掉,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裴知味从她手里接过杯子,轻轻揽过她,把她从沙发里拉出来埋进自己怀里,他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像安慰又像承诺:“没事的,会好的。”
“你把东西都打包,准备上哪儿?”
“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不好意思丢下你?”裴知味皱着眉,顺手帮她收拾茶几上的杂物,“你很了解我?”
裴知味神神秘秘地道:“你以为我完全不挑吗?”
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落到热可可里,倏地便消失无踪。
裴知味轻抚她面颊,他一贯主张对病人病情要如实禀报,并不支持家属对病人做所谓善意的隐瞒,造成病人的大意最后延误治疗。然而这一次,他不知为什么,竟毫不犹豫地隐去连谢主任对此手术也无太大把握的事实,很轻描淡写地说:“看你从什么角度来说了,对任何一个人来说,心脏类的病都不算小事;对我来说,”他耸耸肩,努力表现出一种平淡的态度,“一年几百台手术,大部分都算常规。”
他想即便最后伏苓选择让他承受覆顶之灾,这一刻,在这潮水将他淹没前的最后一刻,他仍希望她在他怀里。
伏苓一向自认为是很有主见的人,尤其有裘安这样任赵启明捏扁搓圆的包子做对比,她更觉得自己简直称得上独立自强的新女性代言人。现在她突然不敢如此自夸了——拿到检查结果时她整个人都蒙了,跟裴知味说分手,把他的东西打包扔在门口,把他彻底清理出自己的生活……这一切与其说是决断,倒不如说是逃避。她已经失去过一次,所以不想再面对任何可能的打击,索性主动放弃一切,到头来还能自以为骄傲地说一句“是我不要的”。
裘安一边逼问她经过,一边早已在脑子里把全部过程编排了一遍,她才说一句“年会的时候认识的,他表弟是我同事,看他无聊就带过来吃饭”,裘安立刻自接自话:“然后他就对你一见钟情吗?他追了你多久!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年会……算起来也就半年,现在都说闪婚闪婚的,你还真潮啊!”
伏苓抬起头来,如膜拜神祇一般望着他:“真的,你没骗我?”
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有晾,厨房里的粥煮好又凉了,裴知味无可奈何叹口气,摸摸她的头问:“你不吃不喝的,这叫好好照顾自己?”
伏苓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张口结舌道:“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但是,那现在,总是,我——”
伏苓拍手喜滋滋道:“你的需求和我很吻合嘛,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我怕我死了没有人照顾他们,可是我又怕我也变成他那样,到时候四个老人还是——”
她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这些年积压的所有痛苦,却独独不敢让人知道,她和裴知味的婚姻,并不如她们所猜测的那样,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直至生世相许。
他们隔着茶几对峙,裴知味仍是一句话也不说,良久后低下身来开始收拾茶几。伏苓惊恼交加,一把抢过他刚拾起来的维生素和钙片,尖声叫道:“我说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她口吻十分挑衅,裴知味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一贯恬淡神色:“别的事都可以放一放,你目前最要紧的是确定病情,及早治疗。”
伏苓迷迷蒙蒙地叹了一声,天气燥热,她的唇却仍有些凉。他的胳膊也环上来,搂住她的腰身。她仍是将醒未醒,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眼神全无防备,懵懵懂懂地叫了一声“裴知味”,声音软软糯糯的。
“有一次我炖汤给他送过去,被他都摔了,泼得我一身油兮兮的,还骂我说明知道他容易吐还给他弄油腻的东西。我从医院往公交车站走,一边走一边哭,心里想我再也不要去看他了。可是我沿着马路走过三站路,都忘了要上车,我一路老想到他原来对我好的时候,于是我又跑回医院,结果看到他蹲在地上,一边擦地板一边哭。
睡梦里的伏苓甩了甩胳膊,又蹬蹬腿,轻声咕哝一句什么,身子翻转过来,将醒未醒地侧躺着。她发丝缭乱,脸也是红通通的,多年前的婴儿肥早消失不见,身上一件吊带的睡衣,若隐若现地贴出玲珑曲线,胳臂闲闲地搭着,一副她自己并未发觉的撩人姿态。
“我,”伏苓被他一句话堵住,良久后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再经历一次——你知不知道那个过程很难受?两年零八个月,他做完手术后延长了两年八个月的生命。有时候他心情不好,发脾气,说宁愿当时没做手术,直接死了倒好。
伏苓又急促回走两步,拉开电视柜的玻璃橱,把放在里面的首饰盒往茶几上最后一块空地一扔,像多拿一刻便会烫手似的:“你买的戒指,也还给你。”
“不要你管。”
伏苓原本还为难怎么把过程编排得自然一点,顺畅一点,总不能坦白从宽吧?她只大概说几个时间点,裘安已自行脑补完裴知味一见钟情热烈追求趁热打铁到最后求婚的大结局,这样也好,她没说谎,只不过——她也没否认就是了。
“不要我管,不要我管你倒是照顾好自己呀!”裴知味火气也上来,把她安顿到沙发上,烧水泡了杯热可可。伏苓捧着杯子灌了几口下去,气色才稍稍恢复,她垂着头,老半天后冒出一句:“裴知味,你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今天我心情不好,到明天我就恢复了。”
“呃,其实你也不用……”
“瘤变!你文盲不识字吧?”裴知味被她这理解搞得好气又好笑,“还太监呢,你初中生物课都学到驴子身上去了?你别看这名字好像很吓人,但瘤变和癌变的区别很大,不要一看到子宫两个字就吓晕了,你的这种程度,药物治疗就可以了。”
“我是想要结婚没错,”裴知味好笑道,“可我没说那么快就要孩子。”
“我是医生,你的病怎么样,我比你清楚。”
伏苓声音尖利,和平时判若两人,见他拿着体检报告,蹿过来要抢,裴知味不过稍稍侧身,她却已摔在自己扔在沙发旁的行李箱上。
过半晌她又补充道:“我怕可能……好像会生不了。检查结果里好像还说什么子宫什么癌变的——是不是要切除啊?我,我会不会跟那太监似的,就不像女人了?”
“我们学校附近有个影楼,拍婚纱照的,还拍很多艺术照,我以前从那里过,总跟他说要拍很多艺术照,要拍民国装、汉服的,后来他气色一天比一天差,脸上都……他想跟我去拍,可是又怕以后他不在了,我看到那些照片会伤心。
她整个人像进入战备状态的刺猬,浑身尖刺根根直竖,警戒而惊恐地瞪着裴知味。不等他回答,她已冲到门边:“你的东西我都给你收好了!”
那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一日一刀的凌迟。
伏苓见他油盐不进,干脆不再和他废话,抓起他胳膊往外推,就差直接上脚开踹,她把裴知味拖到门边,又把收拾好的东西往他怀里摁。裴知味也不接,两人在楼梯口推搡老半天,伏苓一个没留心自己磕到门上,人便直直地摔下去。
伏苓头微微仰起,连同身板都挺得笔直,眯眼睃向他脸孔,说话也反常地拿起腔调来:“裴知味,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好?”
“申请再加一块午餐肉好不好?”
“你拿了份体检报告就失忆了?”裴知味皱眉问,“我挣钱不多但是还够用;孩子你想生我也没时间养;我只需要一个稳固的婚姻——我累了,没心情谈恋爱没精神应付长辈没时间追女孩,你能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我现在不行了。”
地上一堆杂物,两人这么一拉扯,险些绊倒伏苓。伏苓见他不走,气急败坏:“我都要你滚了你还不走?”
裴知味冷哼一声:“你又知道我不好意思丢下你?”
“是啊,”裴知味终于打了个哈欠,“明天看来又要休半天了,我今年一年休的假比过去七年都多。”
叶扬从手术到离世约莫有三年,他过世到现在,也已有三年半。看着至爱之人一天一天走向死亡的伤痛,是无法言述的。那不是一刀毙命的剧痛,不是雷霆暴雨的猛击,那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慢性毒药,你看着它蚀心腐骨,肌肤溃烂,血肉成脓——却毫无挽救之力。
其实裴知味现在完全了解伏苓把自己的身体搞得一团糟的原因。努力工作那是为了生存,可是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即便她细心收藏起叶扬所有遗物,努力让自己开心开心更开心,可那种一室空虚满身孤寂的感觉,裴知味想,再坚强的人,大概也没有办法抵御。
“他一直都是很乐观的人,可是再乐观的人,都没有办法面对这种痛苦。知道自己活不长,可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会死,只能一天一天地枯萎。不能再打球,不能剧烈运动,整个人都……不成人形,吃什么吐什么,这种事情——根本劝不来,你怎么劝一个除了等死没有第二条路的人积极面对生活?
“二尖瓣狭窄左心房增大,不算什么不治之症,你还年轻,尽早手术,没什么问题的。”
不等他回答她又笑眯眯说:“我赶你你也不走,知道我有病也不走,莫非……”她头微微前倾,凑到他脸孔前:“莫非我昨天跟你提分手,你突然发现原来真的爱上我了,真的没有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他还让赵启明帮我介绍男朋友呢,真的,我还去见过几次面,他妈妈,就是文阿姨,也给我介绍过好多次。他还没走的时候大家就开始了,他们都怕耽误我。我见过几个,我不想他愧疚,觉得是他耽误了我——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办法接受别人。他也不是什么特别温柔体贴的人,可我就觉得谁也比不上他。
伏苓眉心紧拧地盯住他,老半天后她忽然笑起来:“你看到我的体检报告,怕我想不开所以什么都让着我?”
裴知味一脸古怪:“结个婚而已,我又不是心理变态,需要你为我干什么?哪怕只是你公司随便一个同事,也要讲个互助互爱吧,怎么我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一副好像我要把你卖了的表情?再说了,”他顿顿后眼角往下一撇,“我就算把你哄去卖了,又能卖几个钱?”
“那你不要管我好了,”伏苓撇嘴道,“反正我现在什么也干不了,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就算有得治,三五年里恐怕也不能生,我听说心脏不好的人最好别生孩子……”
这是袁锋的口头禅,伏苓没忍住哧的一声笑出来,热可可浮上来的气韵缭缭绕绕,熏得人直想流泪,熏得她声音也软下来:“你刚才看过我的体检报告了?我知道你不好意思现在丢下我,可是——可是我经历过那种滋味,我不想耽误你,更不想以后你忍不下去再离开我的时候,我会更难过。算我求你了,你别管我。”
“为什么倒霉的事都让我遇到了呢?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哦,我忘了,你是医生,你比我见过多得多等死的病人,可是你对他们没有感情啊!如果是你最亲近的人……其实我也想过放弃的,他经常找机会跟我吵架,觉得可以把我气走,可是吵完了大家都后悔,我真的想过放弃的。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让她觉得裴知味心里也有那么一两分真心对她,这一点温暖,总足以支撑她坚持下去。
然后,就是现在,他不知道那扇命运之门,究竟为谁而开。
“咦,就这么简单?”伏苓扒住他肩膀问,“那应该有很多女人想嫁给你才对呀!”
“我,”她忽然紧张起来,连呼吸都急促不匀,“我不知道。”
说到后来伏苓这边也忍不住哭起来,还要反过来安慰柴火妞,两人又哭又笑地讲了三个小时,把最近没联系的这段时间里所有同学都拎出来八卦了一番。一直到晚上裴知味回来,打开门就看到伏苓把沙发垫放在地上盘腿而坐,一手纸巾一手电话,整张脸都哭得红肿了。裴知味心里一惊,以为伏苓又情绪不好,听了两句聊天内容才稍稍放下心来。
然而她终究舍不得。
“你——裴知味你什么意思!”
裴知味没忍住又笑出声来:“你现在当务之急是配合治疗,到时候真要三天两头跑医院,你那个变态主管脸上恐怕也没好颜色,说不定还要找你茬给你穿小鞋。与其这样还不如先好好治病,等身体养好,你再另外找工作也不迟。”
裴知味蹲下身来拉她,一时也没拉起来,裴知味这才发觉不妙,伏苓扶着头,恍恍惚惚的,裴知味皱眉问:“你到底多久没吃饭?”
有时候能哭能发泄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伏苓现在觉得心情宽松许多,叶扬过世后的那三年里发生的许多事,现在回想起来,竟有一种前尘往事再生为人的感觉,她甚至可以坦然地和柴火妞说起自己这种心境上的改变。她不记得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柴火妞最后说:“我相信那个医生一定很爱你,不然你今天一定不会和我说这么多……伏苓,你会幸福的。”
“注意营养,加强锻炼,你什么时候锻炼过?”
裴知味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她,像看一个胡闹的孩子,看得她愈加愠怒:“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你也太死缠烂打了,我都说要跟你分手了,你还想干吗?你想结婚,找你的那个什么妇科医生去呀,还是别人不要你,你以为我很好哄,买几件衣服首饰就骗到手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
伏苓仰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恢复?”裴知味冷冷扫视一圈,家里箱箱柜柜的东西都被她翻出来,鸡飞狗跳一般,“明天你就原地满血复活了?”
裴知味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老半天才慢吞吞问:“怎么,难道你原来是准备——三五年里,要给我生孩子?”
“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裴知味把茶几上的物件稍事收拾,抄起那份体检报告:“你要我滚我就滚,凭什么呀?”
伏苓呆呆望着地板,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全部担心都被他化解开来,裴知味的确如他自己所说不是擅长安慰的人,他不过陪在她身边,除了一五一十地分析病情,列举几种可行的疗法,再无其他。她像扯线木偶一样任他摆布,最后他商量着问:“我看这样吧,心脏方面迟早都得手术,早治早断根;那个瘤变要吃一段时间的药,关键要心情好,不能老乱想。现在都流行Gap Year,你不如干脆辞职,好好休息一下,健康饮食,加强锻炼。”他有点不耐烦地叹口气,“不是我说你,你的检查结果还真是,平时生活习惯不好,很多指标没大问题,真凑到一起碰上什么事也能要命,具体的我会和其他医生研究,怎么样?”
恍然间她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大眼,伸手去推他,裴知味收住手,他知道这时机并不好,却仍拥着她。伏苓整个人全清醒过来,拼尽全力从他怀里挣开,光着脚丫跳到地上,惊慌失措地指着他:“裴知味你干什么!”
“你注意过营养?”裴知味没好气道,“我原来是怎么被你给骗了,以为你是个特别贤惠会过日子的女人!看看你抽屉里多少外卖单!每次逮到一个好看的电视剧就恨不得熬夜通宵看完!我都——传出去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认识你!”
她毫无招架之力地看着裴知味收拾厨房和客厅——不晓得是不是做医生的多多少少都有点洁癖,他到她这里来,总容不得半点糟乱。他帮她重新熬上白粥,把打包的衣物再整理进衣柜,连叶扬的那箱东西都重新封好……他整理好洗完手坐到她身边,看她情绪好转,忽笑得有两分荡漾:“改天我调半天班,陪你去收拾,想好怎么气气你那个变态主管——暗爽吗?”
“手术费……会不会很贵?”伏苓仍有些为难,“我怕我一个人生场病,结果让我爸妈都过不下去。”
她狠狠抽了几口气,又重重叹了一声:“我脑子里乱糟糟的。”
伏苓愣愣望他一眼,又茫然地转头看窗外,窗外漆黑一片,她一时竟无法分辨时间,又冲裴知味叫道:“关你什么事!你乱翻我东西干吗?你别以为能来乱做我的主!我吃没吃关你什么事!”
伏苓张张嘴,老半天才说:“你用不着——”她想说“你用不着对我这样好”,她想他们两个毕竟不是正经谈恋爱有感情基础的情侣,怎么好意思让裴知味为她付出这么多?可话到嘴边她又停住,觉得这时候再说这些话,也太生分了。
裴知味看看时间:“快两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睡的?我看你厨房的粥煮好有七八个小时了,你一下午都没吃东西?”
“好了,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裴知味屏住呼吸,半跪在沙发旁,默默凝视着伏苓的睡颜,他心中有种澎湃的恐惧,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然而屋子里除了挂钟的滴滴答答,再无其他声响。伏苓又翻转身,右肩不经意间裸|露出来,她伸出手像要抓住什么,摸索半天,却只抓到裴知味的胳膊——她脸上瘪了一瘪,好像不满意,又往怀里揽了一揽,像抱抱枕一般把裴知味半搂住。裴知味不留神往前一跌,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奔涌上头,着魔一般吻下去。
“真的吗?还有心脏,那个是什么?我以前体检也没查出有什么大问题,就一会儿说我心动过缓,一会儿又说我什么静脉什么——每次体检建议结果里都跟别人一样,什么注意营养加强锻炼,我从来没当一回事。怎么这回一查,这么严重?”
他口里问着“怎么样”,却全然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伏苓惊道:“怎么能辞职?”他摸摸她脑袋笑道:“一年半载的,你还吃不穷我,每天两棵烫白菜,加一块豆腐。”